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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子里的老人们一往草垛跟前扎堆,冬天就来了。在村里把晒太阳叫做晒暖儿。
晒暖儿也是人以群分的。妇女们三五成群地在门口聚成堆,开始东家长西家短;男子们找块得阳光的敞亮地方,几人一凑便成了一场牌局。而一座草垛能聚齐庄上所有走得动的老人。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,泥鳅一伙,鲶鱼一伙,男人挨牌桌,老头偎草垛。
晴暖的日子,天蓝的没有一丝云彩花儿,太阳好的不得了。草垛前老人到得齐,像一班自觉又守时的学生。大家有的蹲,有的坐,还有的干脆在草窝里一卧,阳光围裹着,稻草啊麦秸啊秫秸啊在阳光里不但发出阵阵酥脆的响声,还发出缕缕清甜的气息。
大家身上一热腾,话便稠起来。至于说些什么,却有些像这会儿浑身上下的筋骨,舒展而松散。你一言我一语的,想哪里说哪里,看似东拉西扯云里雾里,但都脱不了有关村子过去的一些陈年古道。人人既是主讲又是听众,这种不断进行的角色轮换,叫他们始终都不觉得乏味。大家不断地补充丰富着一些枝节,经过一个冬天,村子的口述体历史又血肉丰满了许多。
无奈他们感觉津津有味的东西,向来缺少听众,哪怕是他们的儿孙。比他们更老的村子的历史,只能在草垛前,在一个个阳光和煦的日子被翻来覆去地温习。他们用语言作杖回到从前,似乎再也走不出来。
草垛以外的村子还是吵闹的。不远的大路上时不时有年轻人飞车绝尘。赶集上店的姑娘媳妇一路笑着闹着,叽叽喳喳像一窝受惊扰的麻雀。小孩子们相互追逐嬉闹,他们的喊叫被银亮的阳光摩擦得更尖细了。小商贩显然夸张的叫卖声此起彼落,在村子上空缭绕不绝。草垛前那些有些泛黄的老旧往事,一轮一轮地在冬阳里翻晒。时光在草垛前便停住了。
草垛前没有家长里短。他们这个岁数,在家庭早已完成了政权移交,当然也早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。在家里不指手划脚,在这里不说三道四。儿孙自有儿孙福,一辈子不问两辈子事。家里面闹翻天,草垛前一坐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优哉游哉。他们看不惯的就不看,看着心烦的,干脆闭上眼。
依着草垛晒着太阳,这心里才能啥都不装,轻轻爽爽好似正午时分那跳荡的阳光。他们因此就能置身事外,也置身世外。在村子里能议论三天的事情,在这里可能不会超过三分钟。用他们的话说,再响的炮仗在这里都得截捻儿。心里装着一部那么值得说道的历史,对他们来说就再也没有什么稀罕事儿了。
比如说,村里有谁在外边钱挣多了,官当大了,一句话就是谁混出息了,叫一村人眼热得不行。若是哪个进了村还小汽车喇叭嘟嘟的,他们多半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的。村里人分外看重的东西,在他们眼里则淡得如一杯温凉不热的开水。
他们也有看重的事儿。他们分外在意每年草垛前队伍的增减。他们除了不断口头补充复制村子的历史以外,就是不断清点这支队伍的数量。他们还耐性很好地给村子上了年岁的人排队,比如各个年龄段上人数多少,几男几女,身体咋样,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等等,情况比低保统计都摸得透彻细致。
若是一天草垛前的位子突然出现空缺,那多半是一个老伙计甩手走了,他草垛前的身影和户口本上的名字从此一道消失。
物伤其类的气氛有些沉闷,再暖和的阳光,在以后几天里也不能发酵大家曾经的话题。但过不了多久,大家还是有的蹲有的坐有的干脆草窝里一卧,草垛前依然重复着昨天的故事,依然那么的有声有色有滋有味。